钱唐大潮一年比一年壮阔。
固然引得游人赞叹但对本地人却绝非好事。
大潮一起海船难行钱唐这座港口城市自然大受影响。
近海好一些有镇海印抚平海波不虞潮水倒卷摧残城楼。
但离了江口却是海势凶恶浊浪滔天一应海船都得南下暂避句章待潮平再通航。
可不知怎的近些年潮势愈大潮期也愈长。
坊间有议论说是钱唐人渐渐多祭潮神少祭龙王的缘故才致龙王发怒海潮难息。
早年有几个海商想合力组社大祭龙王却被十三家叫停说是莫要靡费钱财滥祀鬼神云云最后便不了了之。
而今年潮期格外漫长从八月十五潮起到了十月中仍不见潮平。
于是钱唐这座繁忙的海港城市难得的放缓了脚步但坊间的人们决不会因此而无聊概因近期奇事大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教人目不暇接。
先是鬼王要立庙又是百年难见的大火烧了富贵坊而今日一则消息疯传全城引爆了每一个街头巷尾、茶肆酒楼。
窟窿城中的大鬼神法王的传信使恶魇使者死了! 脑袋被割下来挂在了门楣上。
“解冤仇”何许人也?! 有的说是飞来山下来的黄父鬼专门吞吃恶……鬼类。
有的说是初来乍到的法师或野神要拿窟窿城作踏脚石打响名气。
还有的说从来没有什么解冤仇不过是十三家要敲打窟窿城调遣兵马下的黑手! 活人众说纷纭死人也莫衷一是。
概因十三家不理庶务只要不逾越他们定下的规矩人鬼都赖各坊自治。
照说兴善坊的鬼头最知详情但其早早依附了潮义信当晚正在罗勇的宴会中被那解冤仇顺手一并给宰了。
残余的手下没赴宴逃过了一劫被解冤仇的杀性惊骇——当晚几十号好手莫说活口连片残魂也没留——都躲藏起来唯恐对方斩草除根。
传言由是越加离谱。
甚至于有人声称那解冤仇当夜屠了何家鬼宅后又闯入自己家中奸杀了他的婆娘。
他躲在床下看清了解冤仇的模样身高七尺体胖肤白蓄着三缕长须。
该坊坊正闻言使人将他毒打一顿押送了官府。
他说那人是他婆娘的姘头。
也因离谱更添血肉更能让大伙儿自由发挥。
一天不到勾栏里已有一则《结仇怨夜扫群凶》的评弹。
也相信继续发酵下去会有愚夫愚妇给其立起神牌逢年过节顺带祭拜。
直到…… ………… 塘火在堂下惨惨跳动。
四下尸积依旧只是招来了许多苍蝇嗡嗡。
污血渗入地砖缝隙又干涸在地上黏黏敷了一层。
罗勇瘫坐原地血早已流尽空空的胸膛对着同样空空的门洞。
那颗丑脑袋还挂在上头颈血仍在滴沥把那三个字染得赤红。
“解冤仇。
” 鬼王喃喃念到。
他化作面善老翁模样深深凝望着恶魇使者的头颅。
“想当年窟窿城初立内有奸贼外有仇敌外内阴结欲加害于我。
多赖恶魇甘冒奇险探得消息才能将计就计把内外残敌一举消灭!从那时起我便将他依为腹心于他共享血食同分香火。
而今已有三百年三百年!眼瞧着要走出这阴沟暗渠堂堂正正在人间称神大业将成不意痛失老友!” 屋中火光大涨将鬼王的影子投映成一个骇人的庞然大物深深地沉沉地压入中庭。
压的鬼使们收敛人形个个肃立无声。
压得庭下十来个伏倒着的活人死人面部充血眼球外凸仿佛血液内脏都快要从孔窍里挤出来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他们都是兴善坊的有力人士大部分都是该坊鬼头的朋党被窟窿城从他们的藏身处挨个“请”了下来。
“诸位善信耳聪目明可有只言片语能帮到我这老头子么?” 鬼王垂下目光露出和善的笑来那影子也随之轻了一些。
庭下众人便好似挣脱了莫名的恐怖束缚一个个大汗淋漓、剧烈喘息但都目光闪动一时无人敢开口言语。
“法王容禀。
” 好在不多时一个壮年男子起身叉手。
这人是兴善坊的坊正此时衣衫破裂想必“请”来的过程不甚愉快顶上幞头也不见踪影露出一脑袋短毛来这到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兴善寺和尚还俗。
“城里规矩昼归人夜归鬼虽同处一地实各不相干。
鄙人虽是坊正但只管白日坊内人事哪知夜里鬼神情状?何况乎当夜我正应邀入寺与主持师兄夜谈佛法……” 话声未落坊正周遭影子蓦地一重一对枯瘦手掌从影子里伸出来紧紧捂住了他的嘴没发出半声惊呼已然被拖进阴影了无踪影。
“看来他帮不了我。
” 鬼王微微摇头笑问。
“你们呢?” 话头是轻飘飘的饵投下来先前还一言不发的庭下众人便饿狗般“争食”唯恐慢了再没机会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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